公众号：心棲
陪伴學員這些年，我發現一件奇妙又心酸的事：人們從來不是為了「學更多」才回來上課，而是為了找一個能讓自己不再逃跑的地方。有些人每一次回來，都比自己上一次更敞開一些——心比較軟、話比較真、願意承認的東西也多了。這些人在復訓裡逐漸懂得「允許」與「放手」，懂得不再對自己說「可是、但是、如果、感覺就會……」。他們開始願意談、願意看、願意面對自己的痛。
但也有些人，即使上了許多課，依然被困在兩句話裡——「我知道」與「但是」。他們的頭腦越來越聰明，分析能力越來越強，卻越來越不敢靠近自己。當話題開始觸及內心深處，他們會突然安靜、停頓，用一個微笑輕輕把自己抽離，像是從自己的世界裡悄悄失蹤一般。
這些反應看似委婉，其實是深層的逃避。當一個人說：「其實我都知道啦。」真正的意思往往是：「拜託不要再往下問，我快承擔不了。」於是我會輕輕回應：「我知道妳知道。妳的頭腦其實很清楚。現在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而是——妳敢不敢承擔妳知道的那個真相。」這句話沒有攻擊，也沒有逼迫，卻像把他用來遮住自己的那塊布掀起一角。當我再告訴她：「妳知道之後的那個害怕，我們一起來看。」她往往就開始說出更多。
而當一個人說：「但是……」那通常是他的超我出來阻擋，怕他受傷、怕他失控、怕他承認某個自己早就知道的真相。我會說：「我聽到妳的『但是』了。那不是阻礙，是妳的超我在保護妳。我們不推開它，也不責怪它，只是一起來理解它。」這樣，人就不需要武裝自己。而當我再提醒：「『但是』下面藏著妳最深的害怕。」她往往就會開始往裡看，而不是往外跑。
另一種逃避，是說：「或許我還沒準備好。」這句話聽起來成熟、負責，但其實真正的意思通常是：「我看到了，我怕這個真相會改變我的人生。」我會回應她：「妳會說沒準備好，是因為妳已經看到了。人只會在看見真相的那一刻本能逃跑，這很正常。妳不是沒準備好，是妳在適應自己的清醒。」這句話，能讓一個人不必丟臉、不必害羞、不必覺得自己很弱。然後我說：「我們不急。我陪妳站在這裡，站到妳願意往前。」那份陪伴，往往會讓她慢慢安靜下來。
有些人能寫，卻說不出口。他們把真相寫在紙上，寫得坦白、清楚，但當我要他們說出來時，卻往往停住了。寫得出來，不代表說得出來。說出口，比寫下來更需要勇氣。所以我會說：「妳寫得很好，也很誠實。妳說一點，我就陪妳一點。」這時，他們通常會開始慢慢講，把自己從文字裡帶回到自己的身上。
但世界上最明顯的逃，是那一秒的「閃」。你問到關鍵，他突然笑一下、低頭一下、換話題一下。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那就是他一生最害怕的地方。我會溫柔地提醒：「妳剛剛閃了一下。那個閃避的地方，就是妳心裡最重要的地方。我們不逼、也不追，但可不可以讓我陪妳看一眼？」那一刻，人會突然停住，因為他發現你看見的不是他的問題，而是他這個人。
有時候，一個人口中的「我還沒準備好」「我現在不能改變」「我先維持一下」——看起來像是現實的考量，但其實常常是他用來逃避內心真相的理由。我曾陪伴過一位學員，她在幼教體系裡工作多年，總覺得自己已經走到瓶頸，沒有成長，也沒有熱情。她說那是「沒有什麼好進步的地方了」，但我總覺得，那句話背後其實是——她想離開，只是她不敢承認。
她試探性地提起想辭職，但又立刻收回，因為她說自己不能離職：她有車要供，而那輛車的錢是哥哥借給她的，如果她不做工，她就供不起。她說：「這樣好像欠著哥哥，很難啦，他會罵我的。」於是車子成了她不敢停下來的理由。我就問她：「那你有沒有想過，先跟哥哥商量？你真的需要休息，也許你可以先停一段時間。」她的反應不是思考，而是更快地拒絕：「不可能的啦，我哥哥會生氣的啦，我一定要供的啦。」
但我看得很清楚——她不是不能休息，而是不敢休息。她不是不能離開，而是不敢承認自己想離開。她不是被車子困住，而是被「不敢為自己做選擇」困住。更有趣的是，當晚吃飯時，她又突然轉了一個方向，開始替車子說好話：「其實這輛車很好啦，它幫我解決了很多麻煩，幸好我有這輛車……」你看，她一直在繞，從「車是負擔」繞到「車很好」，從「想離開」繞到「不能離開」。整個對話裡，她從未真正談過——她到底想要什麼。
她只是在不同的理由裡跑來跑去，用所有能找到的理由保護自己，避免去碰觸那個核心的真相：她累了。她不快樂。她想停下來，但她不敢承擔停下來之後會出現的空白。而只要一個人開始用「理由」來替自己辯護，他就離自己越來越遠。
當我看到一個人真的準備跨越生命的檻時，我會說最後一句話：「妳不是在逃避我，妳是在逃避妳真正想要成為的那個自己。但沒關係。只要妳願意留下來，我就陪妳走到那裡。」這句話會讓一個人安靜，讓他沉下來，也讓他終於面對那個他一直以為不配擁有的自己。
很多學員以為自己迷失，但真正的迷失，不是找不到方向，而是找不到自己。當你永遠說「我知道」卻不承擔，永遠說「但是」卻不願面對，永遠說「我還沒準備好」卻一直來上課，永遠能寫卻說不出口，永遠在關鍵時刻閃開——你不是不知道道路在哪裡，你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連自己都失蹤了，人生當然會迷路。
而所有陪伴的核心，其實只有一句：「我在這裡。妳願意哪怕只回來一點，我就陪妳那一點。」你一直以為自己缺的是答案、方向、方法，以為真正困住你的，是命運、環境、能力不足，或那些來來回回的「我知道、但是、還沒準備好」。但陪伴了這麼多人，我越來越確定——人其實不是被問題困住的，人是被「自己不敢面對的那個自己」困住的。
你缺的不是勇敢，不是力量，也不是更多學習。你缺的，只是那一份「不再離開自己的心」。當你停止從自己身上逃走，當你願意停在害怕裡一下、停在真相面前一下、停在那個要閃開的瞬間一下——你會突然發現：你並沒有迷路。你只是太久沒有牽著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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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12-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