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未必注定

公众号:心棲

有一位學員曾問我:「老師,命運可以改變的嗎?因果是不是可以改變的?」
若不能,那我們學習這些心理學與心靈的東西,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的提問讓我靜了下來。那不是一個可以用理性立即回答的問題。
我反而開始思考:為什麼人那麼想知道命運?命運究竟是什麼?
是天意?是報應?是選擇?還是某種我們尚未理解的內在力量?

十八歲那年,我就對玄學與宗教產生興趣。從十八歲到四十歲,我穿梭於不同信仰與體系之間,試圖在命運與自由之間找到一個答案。
如今回望,那些探索並非徒勞,而是一場生命的恩賜——
我被一股無法用語言說明的力量推動著,一步步走向自己。
那力量不屬於神,也不屬於命運,它更像是一種「召喚」,
讓我在理解他人命運的路上,也逐漸理解自己的心。

也因此,我才會想起榮格。那位在理性與神祕之間,
尋找「命運與自我」關聯的心理學家。


人總有那樣的時刻,忍不住問:「這是不是命運?」
那個問題,往往出現在失戀、失業、重病、意外,或人生突如其來的轉折裡。
當理性失效,我們只能試著用命運去解釋那些無法理解的痛苦。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Gustav Jung)也曾凝視這個問題。他不滿於科學式的「因果」與宗教式的「神意」,他相信,在理性與神祕之間,存在著更深的秩序——一種讓事件彼此呼應、卻不一定有因果關係的關聯。他稱之為「共時性」(synchronicity)。
榮格想要理解的,其實不是命運有多神祕,而是:人如何在命運中看見自己。


榮格說過一句廣為流傳的話:「當內在的情況未被意識到,它就會在外部發生,作為命運。」
這句話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因為它揭開了命運的另一面——它不是從天而降的劇本,而更像一面鏡子,映出我們未看見的內心。

我曾陪伴過一位學員,她總覺得自己「命不好」,總遇到控制欲強的伴侶。
但當我們往回走,她才發現母親就是那樣的人——焦慮、細碎、充滿擔憂。
原來,她早已把「被掌控」當作愛的形式。她不是被命運束縛,而是被未覺察的愛束縛。
榮格會說:這不是命定,而是無意識在重演。命運的形狀,往往長得像我們內在未療癒的部分。

也因此,所謂「走出命運」,並不是與命運對抗,而是開始回頭看。當我們能在事件中看見自己的影子,命運便不再是審判,而是提醒。


或許正因如此,榮格提出了那個美麗的概念——共時性。
他曾遇過一位病人,堅信理性、不信夢境。某天她夢見自己收到一隻金色甲蟲。榮格正與她談起夢境時,窗外突然傳來敲擊聲,一隻金龜子撞進窗子,閃著金光。那一刻,理性崩塌,她的眼淚流下來。
榮格說,這就是「有意義的巧合」:沒有因果關聯,卻在意義上緊密相連。

這樣的時刻,我們都曾經歷過——
想起一個朋友,他剛好來訊息;夢見一個地方,隔天新聞出現那裡;剛提到誰,就遇見他。
我們稱它巧合,榮格稱它「共時」。在他看來,宇宙不是隨機的,而是以意義的方式在回應我們。

共時性的神祕不在於玄學,而在於提醒——
有時候,生命想對我們說的話,並不是用因果的語言,而是用象徵的語言。


這種象徵的語言,也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
當某個困境一再重演,當我們說「為什麼又是我」時,也許那正是靈魂想要我們理解的東西。

我有個企業家學員,三次創業都被合夥人背叛;他痛罵命運,但後來才發現自己總是選擇「能讓他看起來被需要」的人。
他的命運,只是他的心理模式在外化。
榮格說:「我們最抗拒的事情,往往就是靈魂想教我們的事。」
當人開始看見這一點,命運就不再是懲罰,而是一堂課。

自由的開始,不是逃脫命運,而是理解命運。
那是種內在的轉向——從「為什麼是我」變成「這要我看見什麼」。
榮格說:「自由意志,就是愉悅地去做那件你必須做的事。」
命運或許無法改變,但我們與命運相處的方式,可以。


榮格並不孤單。
他的同時代人、以及後來的思想家,都在延續這場關於「命運與因果」的對話。

法國精神分析學家雅各.拉岡 (JacquesLacan) 說:「人的命運,是他無意識的語言。」
人一生不斷重複,並非因為外界安排,而是因為內在故事沒被改寫。
若我們不理解自己說出的故事,就只能活在故事裡。

人本心理學家羅傑斯(Carl Rogers)則提醒:「當我接納自己如其所是,我才開始改變。」
這不是宿命,而是一種轉向。當我們停止抗拒「現狀的不完美」,生命反而開始流動。

而維克多.法蘭克(Viktor Frankl)在集中營中體悟出:「即使一切被奪走,人仍擁有最後的自由——選擇態度的自由。」
他發現,痛苦若能被賦予意義,就不再是懲罰,而是召喚。這正與榮格的精神不謀而合:命運的存在,是為了喚醒人的自覺。


這樣的思想,在華人文化裡尤其值得重新看見。
我們從小聽「因果報應」、「天注定」,聽久了,就容易把命運理解成一種懲罰。
然而佛家真正說的「因果」,其實是覺察——
是要人明白行為的起因、情緒的動力、思想的連鎖。
儒家講「盡人事而聽天命」,道家說「順勢而為」,它們都不是消極,而是要人與天地對話,理解「我」與「道」之間的節奏。

可惜,在現代華人社會,許多人用命運來逃避行動:
「我命不好」「這是報應」「算了沒緣」——這些語句聽似平靜,其實是絕望的語言。
心理學提醒我們:理解命運,不是為了屈服,而是為了明白。
當我們真正看見那條因果鏈的心理結構,就能鬆開對它的執著。


心理治療師歐文.亞隆(Irvin Yalom)說:「我們無法改變死亡的命運,但能決定如何活著。」
這句話,幾乎是對所有命運思考的總結。
命運的真相,也許不是要我們去抗爭或改寫,而是要我們去理解它在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或許,命運之所以讓人痛苦,是因為它逼迫我們誠實。
它要我們看見那些未完成的情感、未修復的關係、未說出口的真話。
當我們願意轉身去看,命運的重量便開始變輕。
理解命運與因果的意義,不是為了改變事件,而是改變我們與事件的關係。


人終究要與命運共舞。
有些步伐我們不能選,但我們可以選擇舞的姿態。
命運不是敵人,它更像是一位嚴厲的老師。
當我們停止問「為什麼是我」,而開始問「它要我學什麼」,命運就從審判變成邀請。

榮格說,命運與自由並非對立,而是一體兩面。
自由不是擁有無限的選擇,而是在有限中找到意義。
而所謂「理解因果」,從來不是讓我們相信一個天定的結局,而是讓我們在無法改變的現實裡,學會溫柔地活。

命運未必是要我們改變,而是要我們看見。真正的自由,是能在命運裡理解自己。

當我們能以這樣的眼光看待生命——
命運,不再是壓力,而是一種光。


很多人讀到這裡,心裡一定會冒出那個疑問:
「那麼,命運到底能不能改變?」
這是一個很人性的問題,也是最誠實的問題。
因為在那個發問的瞬間,我們其實並不只是想知道答案,而是想抓住一絲希望。
我們真正想問的,也許是:「我還有沒有機會不一樣?」

榮格若在此,大概會微笑。他會說:命運會改變,但不是被推翻,而是被理解。
當我們懂得了命運的語言,它就不再需要用痛苦來提醒我們。
命運的形式或許相同,但命運裡的我們,已經不同了。

所以,當你問出「命運能改變嗎」這句話時,不妨先停下來,聽聽自己內在的聲音——
這個問題背後,藏著什麼樣的恐懼?是害怕失控,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有力量?
又或者,是對過去的某個傷口,仍然不甘心?

理解命運,不是要我們成為命運的奴隸,也不是讓我們變成無敵的創造者。
而是讓我們看見:原來命運之所以出現,不是要我們屈服,而是要我們清醒。
當我們學會在每一個困境裡問:「這件事要我學什麼?」而不是「為什麼是我」,命運就開始轉動了。

或許,我們改變不了外在的劇本,但我們可以改變看劇的心。
當那顆心從怨懟轉為理解,從抗拒轉為感謝,命運就從一道牆變成一扇門。
走過那扇門的瞬間,我們才明白——
命運從來不是要阻止我們,而是想帶我們回到生命本身。

真正的改變,不是逆命,而是與命同行。
而理解因果,不是為了預測未來,而是為了更深地活在當下。
當我們願意對生命說:「我準備好了,無論前方是什麼」,
命運也會放下它的嚴肅,輕輕地對我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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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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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與人對話,也習慣靜靜陪著人走過情緒的低谷。 過去在教育體制中任教多年,陪伴過無數學生度過迷惘、壓抑與身份探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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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Wee Gwek Ng October 11, 2025 - 5:20 pm

就如我常常听到的一句话:病痛要来,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无法躲开
然而,我们得准备好,迎接并与其共同生活!

moses October 12, 2025 - 11:37 am

如是如實。我帶過的許多學生,其實都懂這些道理,也能看見問題,甚至比誰都明白。只是——懂,和活出來,始終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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