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刘慧敏
伴手礼这东西，向来是极有意思的。人们每每旅游归来，总要带些纪念品，分赠亲友与同事，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证明自己确曾到过某处似的。然而这伴手礼之为物，究竟有何意义？我认为伴手礼只不过是人类在社会里社交的人情世故罢了。现今有些人收到了伴手礼，因那物件对自己无用便随意丢弃或再赠于他人；或特意买一些贵重且精致的伴手礼，向他人展现自己的经济实力。一直到那年夏天，我收到一份伴手礼，才略略明白了其中的存在的深切意义。
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下午，我正站在厨房里，手里不停挥舞着锅铲。忽听见门铃响了。开门一看，却是多久不见的老友徐芸，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面上带着笑。
“刚好来到这里，带了些东西给你。”她说着，便将那塑料袋子递了过来。
我接过一看，原是一包茶叶，包装甚是简陋，只一张白纸裹着，用细绳捆了。拆开看时，茶叶呈墨绿色，形状不甚整齐，闻着却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茶是我们乡下的山上自己种的，味道特别。”徐芸解释道。
我不讲究茶道，见她如此说，便也当场泡了一杯。茶叶在水中舒展，渐渐染色于清透的水中，竟显出几分生机来。饮之，初觉苦涩，继而回甘，确与平日所饮的甚是不同。
“如何？”徐芸问。
“甚好。”我答。
这茶的味道，竟让我想起了小时在乡下奶奶家喝过的野茶。那时家境贫寒，口渴了便采些山上的野茶叶，胡乱炒了泡水喝。那味道自然算不得上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徐芸坐不多时便告辞了。我送她到门口，看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忽然觉得这包茶叶，比起那些装在精美盒子里的名茶更有些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徐芸那次从马六甲来吉隆坡，是为她母亲的病寻医问药去的。她记着我这个爱喝茶的朋友，便到山上采摘茶叶，用袋子装好，带着它跑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中医和西医，最后临归时将这茶叶交予我手中。这漫长的旅途里，藏着多少说不出的心情与情意呢？
之后我因工作出差去了新加坡。住了几个月后，终于办完事便匆匆归家。临行前，我买了几包当地特产的糕点与物件，准备回来分赠友人。到家后，将东西一一送出。送给徐芸时，她正卧病在床，见我来了，勉强支起身子。
“难为你还记得我。”她接过糕点，脸上露出笑容。
那糕点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事，但徐芸却吃得很香。我看着她消瘦的手指捏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的病气遮挡不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忽然觉得这伴手礼似乎真有它的意义在。
不久后我便从共同亲友那获得了徐芸的死讯。她家人告诉我，她是因母亲的离世伤心过度，抑郁而亡的。她临终前还提起我送的那包糕点，说那是她在病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我听罢不语，心想那糕点若在她健康时送去，怕是不会得到如此评价的。而我特意从新加坡购买的，仅打算买一盒送于她母亲的青草油，也落到了徐芸手中，在她身体每况愈下，病痛缠身的日子中带给了她些许慰藉。伴手礼的价值，原不在于物本身，而在于送的时机与收者的心境。
如今每逢有人远行归来，送我些当地特产食物或纪念品物件，我总要认真地道谢，仔细地收好。对于食物，我仔细地品尝；对于物件，即使那东西可能于我无用，也必珍视之，并妥善保存。因为我知道，那小小的物件里，可能藏着一段旅程，一份牵挂，一段故事，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意。
伴手礼之为物，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却能穿越千山万水，抵达人心。它不必贵重精致，只要带着几分真心，便自有其温度在。这温度，足以融化世间许多冰冷的东西。
俗语说礼轻情意重，这话虽老，却是至理。情意它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却偏要寄托在具体的物件上方能传递他人。伴手礼便是这样的桥梁，连着赠予与接受的两端，让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有了形状和味道。
我至今仍完好保存着徐芸送的那包茶叶的残渣，偶尔打开闻一闻，那清香便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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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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