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式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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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陈栐伽

反思让自己成长的瞬间，我想母亲的否定式教育贡献良多。

“不会拿饭给他咩？”

“不懂要这样做的咩？”

不知道诸如此类的问句是否曾出现于你的生活中。它在我的生命里，随处可见。

从前，我并未意识到它们的杀伤力，唯一留存的，是感官的记忆。

每当此般问句窜入耳蜗，烦厌之感最先袭来、随之蔓延的则是千斤重的自责与惭愧。慢慢地，内心深处总会有一把声音反复唠叨：“你为什么不那么做？为什么需要人家告诉你，你应该怎么做？”

为了摆脱这种怪罪心理，我开始不断地提醒自己：“你应该要这样做的……你应该拿饭给她的。”因为你是姐姐，因为他们还小。或许也因为这样，我才能把百分之九十的家事完成得让母亲满意。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我并未免疫于此般问句，反而越发敏感、排斥。

年过二十，我重新剖析了那一句句话语，它们无非就是“我要你懂我”的野蛮女友般，在零沟通的基础上责怪你的失责。潜台词即是：“这是你应该懂的，你应该要这样做的，为什么你不这么做？” 

尚未懂事时，这般话语无疑就是一场教育，它让我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需要担起什么责任，扮演什么角色。渐渐懂事后，它们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让我谨记着身为一个姐姐和女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渐渐地，我把“应该会的”都学会了，却始终无法认同这般教育方式，无法理解选择这样沟通的母亲。感官记忆最强烈的青春期，让自己一直沉溺于不愿理解的阶段，所以与母亲的关系总是不和。

如今仔细回想，我只不过是在期盼一场温柔有爱的沟通，期盼那句褪去了命令、否定、质疑的话语，哪怕就一句……

可惜，当时的我并不会表达，更未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这般渴求，反倒埋怨起母亲，对每每入耳的这般问句泛起了一片又片的过敏原，最终选择放弃沟通，抱着‘照做就是了’的心态默默生气了母亲许久……

不敢说成熟，但更久以后的现在，我渐渐放下了多年来的不解与怨气，选择去理解如此沟通的母亲。起码，内心不再因为听到“不懂的咩你”而激起千涛万浪，而是温和地掀起涟漪，再恢复平静。

我想，母亲本意无害，她只不过是想柔化那句凶巴巴的——拿饭给她！，但碍于面子，母亲不可能会说：“帮忙拿饭给她一下’，所以才会无心地说出：“不会拿饭给她咩？” 这般话语。

对，无心。这是某次听见外婆和母亲的对话后总结出来的。母亲之所以会这样，或许正是因为她也是这样一路走来的。

那天我和母亲刚从早市回来，住在不远处的外婆凑近我们家的围栏，唤了唤母亲的小名，便道：‘五银博，出哇去八杀叻，哇被不诶撒’。（有空吗？带我去巴刹，我要买衣）

母亲当下马上说：‘没有讲，我们才刚回来’。

外婆微皱着眉地回道：不会来叫我啊？（短短几个字，直接让我有了应激反应）

可母亲的反应与我截然不同，她面上平缓，反问外婆：“粒斗波共！”（你都没有讲！）

不到一分钟的对话里，这对母女否定了彼此，一个不问，一个不讲。

然而，结束对话后，母亲和外婆皆无任何过大的情绪波动，独留我在原地，思想斗争。我着实对这番对话感到震惊，为什么在我这里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对方，而在母亲和外婆那里却不成任何问题，好似家常便饭。我开始头脑风暴，妈妈不会厌烦吗？没有怪过外婆吗？嗯，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但它们都不重要了。这个时代的缺憾，莫过于我很难和那个年代长大的母亲探索这些问题，因为在他们眼里，这很可能完全不是一个问题。这让我心疼起母亲，心疼那个时代夺走的思考，心疼明明可以选择和我一样幼稚地发脾气，却不被外婆的“否定式沟通”影响，依旧咬牙把我拉扯到今天那么大的母亲。这般的心疼不禁让我深感惭愧，因为当此刻的我正在文坊里敲着键盘，细细理清与母亲的关系时，在母国的妈妈正在卖命地工作，不曾停息。是她那颗慢不下来的心，让我有了停下来思考、沉淀的机会。

这些看似琐碎的思考，可能对一些人来说有点小题大做，但我却因此而感到豁达、明朗。隔开我和母亲的那座大山终于瓦解，现在看来它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一直不懂得如何沟通而风化而成的山体。而我耗费了好长的时间，才跨越山峦，重新拥抱这段母女关系。但，那又何妨？至少过往那些被质疑的声音以及被否定的瞬间，在多年后的今天被赐予了更多的理解。才发现，原来我们自己就具备抚平伤疤的能力。

否定式教育，岂止让我学会了“我应该学会的”，它还赠予了我机会去寻找答案，寻找“为什么母亲会这样和我沟通？”的答案。亲子路上漫漫，或许慢一点找到答案，对母亲的爱也会更多一些。我想，这才是这般教育带给我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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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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