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 依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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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心棲

一場關於身份、焦慮與自由幻覺的當代選擇圖鑑

我們以為自己在選車，但所有選擇的核心其實從來不是車，而是「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EV不過是一面鏡子，照見的是我們的焦慮、慾望、身份想像、進步焦慮、落伍恐懼，以及我們對未來的自我催眠。即便科技並未成熟，EV卻被推上檯面，原因不是技術已準備好，而是世界政治到了不得不的時刻。全球減碳壓力、巴黎協定、歐盟的排放政策、石油美元與石油地緣政治，中國要在電池世界稱王，美國要防中國，中東要維持石油地位，各國政府因此必須做出選擇，而這個選擇不是「科技能不能」，而是「政治能不能不做」。於是EV的出現並不是因為科技足夠好，而是因為政治需要它。政策先出台，產業被迫跟進，消費者最後被迫面對——這是一場從上而下的推動，不是由下而上的需求。

但要讓消費者接受一個尚未成熟的科技，必須製造一個心理戰：讓你覺得不買就落伍。人類最怕的不是麻煩，而是被世界甩下。智能手機推出時非常難用，還是有人搶；社群媒體對生活造成混亂，還是沒人敢不用；EV一樣，雖然充電不便、電池壽命不確定、基建不足，但只要「未來」這個概念被說得夠美，足以讓人盲目跳進去。這不是科技讓我們信服，而是「落伍恐懼」與「進步焦慮」把我們推進去。你被暗示：「如果你不買，你不是明日的人。」所以缺點被忽視、麻煩被合理化、現實被柔化。人不是因為EV方便而買，而是因為它讓人覺得自己站在未來。

事實上，EV行銷從來不賣車，它賣的是身份。你買的不是一輛交通工具，而是「我是一個先進的人」這個形象。你以為你是在為地球做事、在為環保盡責、在為孩子打造更乾淨的未來，但深層的是：你想相信自己有遠見、有智慧、比別人前面半步。而沒買電車的人，就像過時、不環保、沒有前瞻。這種溫柔卻深刻的道德暗示，直接重擊消費者的自我形象。尤其在馬來西亞，這股力量更明顯。這裡的消費文化深受「比較、面子、身份」支配，買iPhone是身份、買歐洲車是地位、買EV就是「我跟上世界了」。不管他是否真的了解電池技術、是否住在公寓充電不方便、是否長途回鄉根本不適合EV——要緊的是：看起來你是一個先進的大馬華人。

當人以身份做選擇，理性就退場了。於是買之前不會去想電池衰減、沒保固時要換電池要花多少錢、長途旅行需不需要計算充電站距離、住高樓沒車位怎麼充、雨季時電車耗電變高、電池遇高溫加速老化、五六年後EV跌價比油車更快。這些問題不是不存在，而是被心理的「自我定位」蓋住了。你不是在算數據，而是在證明自己是一個跟得上潮流的人。這種選擇方式稱為「身份理由化」：我不是因為EV好而買，我是因為我本來就想成為某種人，所以找理由讓自己買。

當然，這並非否定所有EV車主的理性。確實存在一部分人，他們的用車場景固定、擁有家用充電樁、精算過長期持有成本低於油車，他們的選擇是務實而清晰的。正因這種清晰的工具理性選擇本身是成立的，才更凸顯出整個市場話語將之扭曲為一種身份競爭的荒謬性。然而，在龐大的市場聲浪與社會氛圍中，這群人的理性計算，往往被更龐大的身份敘事所淹沒，甚至被同化為某種「先鋒者」的形象，再度落入身份認同的圈套。

問題是，當真正開起來，麻煩也開始了。充電不方便時、排隊時、回鄉時找不到快充時、多開20公里電量少掉一大格時、三年後電池衰減變明顯時……人最難承認的不是現實，而是「我當初選錯」。於是心理補償自動啟動：「還好啦，充電其實也很療癒」、「我習慣了」、「科技會越來越好」、「油車還不是有自己的問題」、「至少比較環保」、「至少比較安靜」。越不方便，越要說服自己：「值得。」這就像買了健身房會員一年只去兩次，卻還會說：「我還是會去的。」因為承認錯誤，比面對麻煩更痛苦。這不是EV的問題，是人性。

更殘酷的是，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大部分EV，都不是未來本身，而是通往未來的過渡產品。真正成熟的EV時代要等固態電池普及、五分鐘快充成為常態、充電站像加油站一樣多、电池壽命能到十年以上、成本降低、基建完善。現在的EV，就像第一代iPhone——能用，但遠遠不夠完美。

然而，這個「第一代iPhone」的比喻本身也值得深究。第一代iPhone雖不完美，但它所定義的多點觸控與生態系統，是一場真正的範式革命，其不完美是「新物種」誕生時的必然。當前的EV，在驅動形式的革新與駕駛體驗的重塑上帶來了真正的變化，但其核心的能源補充體驗與基礎設施依存度，尚未完成真正的範式突破。它的「過渡性」因此更強，更像是一場必須依賴龐大外部系統（政策、基建、全球供應鏈）才能存活的「早產革命」。

世界各國之所以拼命補貼，不是因為EV好到值得補貼，而是因為政府需要用人民的消費來拉動產業成熟。換句話說，我們花錢買EV，同時也在用自己的生活替國家付學費。

從全球視角看，EV更是兩種文明對撞的產物。美國推EV，是為了避免中國電池霸權、維持石油美元地位、延長燃油車產業的價值；中國推EV，則是為了主導全球電池供應鏈、用價格屠殺打開海外市場、在未來科技戰中搶頭籌。中國EV便宜、快速、功能多，是因為中國想讓全球離不開中國電池。美國EV慢、貴、保守，是因為它不希望人民太快離開燃油車。大馬夾在中間，更是完全被這場競爭牽著走：充電樁大量來自中國技術、平價EV由中國品牌席捲、國內充電基建遠未成熟，但敘事已經先跑在前面。你以為買的是「自己的車」，其實買的是「兩大強權競爭中的文明選擇」。

那麼，EV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這場革命若要真正成功，不能僅靠消費者的心理補償或國家的戰略補貼。它最終必須經歷一個「由外而內」再「由內而外」的轉化：外部基礎建設與技術必須成熟到讓「便利」成為常態，內部則需要社會從「身份競逐」的集體亢奮，冷卻為對「工具本質」的平常心。屆時，EV將不再是一面映照焦慮的鏡子，而只是一種可靠的選擇。

我並非批評EV科技本身，它帶來的靜謐、線性加速與軟體定義汽車的潛力，確實指向一種不同的移動未來。我甚至覺得EV很酷，它能給人不同的駕駛感、不同的生活體驗、不同的科技想像。如果你有錢，買EV來玩當然很好。但如果你只能買一台車，如果你只能二選一，那麼EV這件事值得我們停下來問自己：我到底是在選車，還是在選一種自己？我買的是功能，還是身份？買的是需要，還是焦慮？買的是便利，還是「我也要跟上別人」？買的是科技，還是心理補償？買的是自由，還是自由的幻覺？

當你能誠實回答這些問題，就算你最後選EV，那也是你自己真正的選擇；選油車，也不是落伍，而是清醒。無論你選什麼，你買的都不是產品，而是你想過的生活。真正的進步不是換一台車，而是你不再依靠商品來定義自己。科技永遠會進步，但唯一值得追趕的不是未來，而是你內心真正想走的方向。

這份清醒，不應只止於個人的內省。它更應轉化為對公共政策的追問、對企業責任的監督、對基礎建設步伐的關注。個人的選擇自由，從來都與其所處的系統健康度息息相關。當我們能看穿敘事，我們也應有力量去要求一個更透明、更務實、更能讓科技潛力純粹綻放、而非被異化為身份標籤的推進過程。

你以為你在選車，其實你在選一種自己。而當你看懂這點，你才真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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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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