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一块（如果，她还在）

公众号：弗里恩

阳光明媚，走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虽然双脚与地面之间已隔着双蓝白色的人字拖，但我的脚底始终感受到地面的那股炽热。

明明是这么好的天气，我的心情却感觉怪怪的。那种怪……就是说不上来。

突然，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呼吸率也变得快慢不定，时而又好像被不明的浓稠液体紧紧包裹着，不能有规律地跳动，甚至还有一点绞痛。

正当我抬起头想要尝试调整一下呼吸时，前方不远的那间属于我儿时的“零食宝库”毫无预警地映入的我眼帘，也是我现在正前往的目的地。

因为难得回趟老家，所以当我妈的跑腿是在劫难逃。回忆起小时候常常吵着妈妈带我去买白兔糖，就是只为了想向我家隔壁的胖妞炫耀。为这，我可是对我妈又哭又闹，再不行的时候我还使出杀手锏——下跪，然后再哭得稀里哗啦的，非得要成功买上为止。

如今，“零食宝库”已藏在我记忆宝箱的最底面，好像已经失去当年的魅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时常往那家杂货店奔去，也不再跪求妈妈给我买白兔糖，更不再向胖妞炫耀我手中的那颗白兔糖……

对了，是胖妞。是那让我感觉窒息的“液体记忆”……

此刻，我的脑海汹涌波涛，一片片零零碎碎的记忆不完整地复现。

“欢迎~”

不知不觉，我的右脚已经跨进杂货店的门槛。

“嗨，蒋叔。”

“咦？是你呀，小竹子。”

“小竹子”这名字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久得让我差点忘记这曾是专属我的小名。

“是呀，好久不见了，蒋叔。您最近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呀，到了我这把年纪还能这样吃吃喝喝，已经算是老天对我的优待了，呵呵~”

“呸呸呸！蒋叔！”

蒋叔还继续笑着，根本没有发现我已经黑了半边脸。

蒋叔和我的关系亲如家人，甚至比跟我跟我爸的关系还要好。他让从小学开始就没了爸爸的我感受到了浓浓的父爱，待我更是亲如女儿，就连“小竹子”这名字也是他帮我取的。

“好啦，我说错话了嘛，人老了，说的话都是百无禁忌的。”蒋叔拍了拍我的头。

“怎样？这次回来打算逗留多久？”他接着问。

“公司最近裁员啊，听说要大改革，很多同事都骂声四起，太负能量了，我就回来避一下难，反正我的年假多得是。”

“所以？”

“所以我会逗留多一个星期。”

蒋叔走出柜台，从口袋里掏出被压得扁扁的烟盒，估计里头的库存应该只有最后一根。

“哎，又要补仓了。”

说完，蒋叔把那已经扁得不成样的空烟盒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他左脚下的那个垃圾桶里。

“蒋叔，你这习惯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什么习惯？”蒋叔轻轻地把烟吐了出来。

我做了个嘟嘴的动作，眼睛直望着被他夹在指缝的那根烟。

蒋叔看了看那被燃烧一半的烟，说：“二十年？何止呢？我都活超过半个世纪了~”

蒋叔这句话提醒了我岁月是多么尖锐的一把刀，他脸上被岁月划过的痕迹在此刻是如此的清晰可见。

“没打算戒掉吗？”

“戒？已经戒不掉了。”

虽然这对我来说是个借口，但我并没有反驳他。因为在他的眼中，我似乎看见了一丝丝的忧伤。看他凝重的样子，我知道他心中的那道伤口由始至终还在淌着血。

“如果她还在，她应该也会像你这样，一直嚷着要我戒烟吧？”

瞬间，本来已经消失的痛感又卷土重来，而且比刚才的感觉还更加强烈。

原来，有一些事情真的无法忘掉。就好像刚刚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原本以为已经随着时间被磨灭了，但它始终还是偷偷躲在你心里那不多加留意的角落，正慢慢地增生。

“嗯。应该吧。”我说。

突然，刚刚那一片片零碎的记忆又再次毫无预警地闯进我的脑门，再不急不慢地飘进我脑海。也在此时此刻，当年的画面就像电影般被播放着，没有卡顿，没有删减，画质清晰依旧。我估计在我有生之年，这部电影永远也不会有下映的日期。

“如果那时候我早点到学校，是不是应该就不会失去她？”

“蒋叔……”我哽咽中。

我看着蒋叔，眼泪也因为蒋叔的这句话而被逼出眼眶，但我努力克制住不让它滑下。

因为当年那个大意的司机，蒋叔失去了他一手抚养了十二年的女儿；因为蒋叔来不及接的那通电话，他这十几年来都抱罪怀瑕，每天都活在愧疚中。

蒋叔倚在他那老爷摩托车，仰望着蓝天白云，嘴里还不时吞云吐雾。

当我看到蒋叔猛吸了最后一口烟后，他那本来绝望的神情似乎慢慢逝去，我这时竟然觉得抽烟这件事其实并没有我想得这么有害健康。也许对于蒋叔来说，他此刻的心情，只有香烟才是最懂的。我也才豁然大悟刚刚蒋叔跟我说的“已经戒不掉了”这句话的意义。

“对了，小竹子，你不是来帮你妈妈买东西的吗？你看蒋叔，都老得糊涂了，一直在说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呵呵~”

蒋叔把手中的烟头弹到沟渠里，继续说：“你要什么，跟蒋叔说，蒋叔帮你拿！”

“我要一包茶味较浓，又带点甘甜的茶叶，但是不要太苦的那种哟。”

“你要求真多啊~”

“拜托帮我拿一下嘛，什么品种都没关系，只要味道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就行。”我双手合十。

茶叶就摆放在蒋叔身后的那个玻璃柜子，等到蒋叔找到我要的那种茶叶时，他的柜台早已堆满了洗碗液、海绵、低筋面粉和白砂糖等，这些才是我真正想买的东西。

我付了钱，可是剩余的零钱我没有拿，我偷偷地把零钱塞进蒋叔柜台边的那本账簿里。

我跟蒋叔打了声招呼后，便拎着那有点重的袋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这充满童年回忆的杂货店。也许，我是担心被蒋叔发现账簿里的秘密。又或许，我是害怕再看见蒋叔刚刚那凝重且哀伤的表情。

回到家，我打开袋子，才惊觉发现原来蒋叔也偷偷地把我最爱吃的瓜子一起给我装进了袋子，我的眼泪此刻再也止不住，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

与此同时，我才想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一直往杂货店奔去？原来是自从她离开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向胖妞炫耀我手中的牛奶糖？原来是在我十二岁以后。

最后，我想告诉在天堂的她：胖妞，你爸不让你吃牛奶糖，是因为他担心你的健康。而我每次都会向你炫耀我的牛奶糖，并不是我爱吃，只是故意要气你罢了，谁叫你成绩总是比我好呢？还有，你爸还健壮如牛，只是他的杂货店变得老旧些了，但你放心，他的生意还是很好。最后，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点都不爱吃牛奶糖，因为，它太甜了。胖妞，我会怀念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