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告白

公众号:心棲

——對逝者,是一份告別;對活著的人,是一場自我的告白。

這三天,我受邀參與了一場名為「靈療空間」的靈性療癒市集。據了解,這已是主辦單位第二次舉辦。市集雲集了許多對靈性療癒深有研究的學者與實踐者,各家學派以不同方式呈現療癒,讓人得以在喧囂世界中重新安靜下來。

而我,這個偏「理性腦」「科學腦」的人,也帶著一點好奇與敬意走進其中,只想親身感受那份集體的熱情與靜謐。

說到「靈療」,我其實是一竅不通的。但我始終相信,無論形式如何,這些療癒者想做的事,和我陪伴他人的初衷是一樣的——引導人們回到內在的平靜。

在眾多攤位中,最觸動我的,是名為「一圓」的展區——他們以「告別博物館」為名。
那是一個潔白而寧靜的空間,沒有喧嘩,只有柔軟的安然。我站在那裡,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一圓」所呈現的,不僅是一場儀式,更是一個關於「圓滿離別」的邀請——一次好好說再見的機會。那個概念深深打動了我,也讓我想到自己一路以來所陪伴的個案與學員。

許多人來找我時,總希望我幫他們找到方法:如何改變、如何突破、如何讓生活變得更順遂。
但我看到的,往往不只是問題,而是那些始終卡著、重複發生、像在原地打轉的生命片段。

有人稱那是「輪迴」,有人說是「重複性模式」,也有人乾脆歸因於「命運」。
但在我看來,這些重複的背後,藏著某種深層的意義。

有的人說那是能量的糾纏,我卻更願意把它理解成一種引導——
引導我們去看見,那段未竟之事想讓我們重新學會什麼。

為什麼有些人總是無法釋懷?為什麼我們會反覆經歷同樣的劇情?
那真的是因為放不下、因為執著,還是因為軟弱?
我想,也許都不是。

不是我們不願面對,而是我們還沒找到一種方式,能讓自己回去——
回到那個時刻,回到那份被遺留的情緒,重新把自己安放在當時那個無助或悲傷的自己身旁。

有時,「回去」並不是要修復或重演當年的一切,而是給自己一次機會,好好安放那份未竟的感受。
去允許那個當下的自己,終於能被看見、被理解、被接住。

也許那才是真正的告別——
不是結束,而是一場更深的和解。

很多時候,我們所謂的「遺憾」,其實並不只是結束得太匆促,或某段關係未能善終。
那份遺憾的背後,常常藏著一場未曾被說出的告白——
一句來不及說的對不起、一個沒有機會道出的感謝,
或是那份被時間掩埋的柔軟愛意。

在「一圓」的展區裡,我看見人們以自己的方式,對逝去的人、對無法再相見的關係,進行一場安靜的傾訴。
沒有激昂的哭喊,沒有戲劇性的悲傷,只有極度誠實的平靜。

那一刻我明白,這不是重溫傷口,而是重生的開始。

原來所謂的告別,不只是對他人說再見,更是對自己的一次溫柔釋放。
我們不是在挽回什麼,而是在回到愛的起點,重新對自己說:
「原來我那麼在乎過。」
「原來我曾那麼真誠地愛過。」
「原來我可以允許這份愛被看見,即使它已無法繼續存在。」

這樣的「再告白」,不為重逢,只為圓滿。
它讓我們能放下,不是因為忘記,而是因為終於懂得了那段經歷的意義。

那是一種平靜的領悟——
當我們願意再次打開心,去面對那些曾讓我們流淚的片刻,
那份眼淚就不再只是悲傷,而成了一種祝福。

也許,人生裡所有未完成的告白,最終都會在某個時刻被聽見。
不是被對方聽見,而是被自己——
那個終於敢誠實面對愛、面對離別、也面對自己的靈魂——聽見。

我經常想,許多人來到我面前傾訴故事與困惑,那些話語的底色,往往帶著一種遺憾。
而那份遺憾的背後,藏著更多複雜的聲音——自責、愧疚、恐懼,還有深深的擔憂。

這些聲音不斷在心裡迴盪,使人無法前行,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點。
對多數人而言,這被稱作「放不下」;但在我看來,更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放下」。

他們不是不願意,而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個時刻,丟失了那股向前走的力量。
我們太習慣鼓勵別人:「要往前看」「要放下」「要看開」。
然而,我們很少停下來想——他們到底「不會」的是什麼?
他們不會的背後,又藏著怎樣一個未竟的故事?

也許,那是一場沒有說完的對話,一句沒能說出口的原諒,或是一段來不及道別的關係。
那一刻的情緒、那一刻的愛、那一刻的恐懼,就這樣被凍結在時間裡,成了靈魂的一道縫。

而這道縫,會在日後無數次的重演中被觸發——
在新的關係裡,在相似的場景裡,在每一次心痛與退縮之間。
人們以為自己是在處理當下的問題,卻不知道自己是在重溫當年的未圓滿。

也因此,我開始相信,陪伴一個人走出困境,不是去教他如何放下,而是陪他找到那個失去的自己。
讓他有機會再次回到那個時刻,將那份悲傷、懷念、歉意或愛意,重新安放。
因為唯有如此,靈魂才有機會恢復原本的完整。

寫到這裡,我常想:哲學家與心理學家,是如何看待「遺憾」的呢?
對哲學而言,遺憾是一種關於存在的感受。
它提醒我們,生命永遠無法被完美掌握。

海德格說,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我們意識到自身的有限——
我們會錯過、會失去,也因此懂得珍惜。
若一切都能如願,我們或許就再也無法體會什麼叫「活著」。

遺憾於是成了存在的印記。
它讓我們意識到:生命並非直線,而是由無數未完成所組成的圓。
正因為不完整,我們才不斷追尋,也因此,人生才有繼續前行的理由。

心理學則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遺憾。
佛洛姆說,遺憾是一種「活著的痛覺」,它讓我們意識到愛與選擇的重量。
人類的悲傷往往不在於錯過,而在於「明知當時可以不同」。

心理學將遺憾視為尚未被整合的情緒經驗——
它需要被理解、被表達、被重新敘事。
榮格也說,所有被壓抑的情感都不會消失,只是換了形式,在潛意識裡等待再次被看見。


在市集的第三天,來了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男生,年紀約二十多歲。
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位,主動走進「聊癒空間」與我坐下聊的人。
他說自己來自檳城,目前在新加坡工作,這次特地為了市集從新加坡飛回來。

他說想聊聊自己的事業——他打算開一家咖啡館。語氣裡帶著興奮,也帶著些不確定。
他說自己有方向,但感覺「好像少了什麼」。
我問:「那目前有開始籌備了嗎?」
他說:「還沒有,只是想著。」
我又問:「打算多久內實現?」
他答:「一年吧。」
我笑了笑:「一年聽起來有點趕。那目前有什麼具體的計畫嗎?」
他搖搖頭:「還沒有,我在找一個可以一起做的夥伴。我覺得我需要有人引導。」

我請他做我設計的心理測驗表。第一個他圈選的詞,是「自由」。
他說:「我嚮往自由。我不想一直早九晚五地過生活,新加坡的節奏太快了,一不小心就會被壓得喘不過氣。」
我聽著,然後問:「那開咖啡館,真的能帶給你自由嗎?」
他愣了一下,笑說:「可能也不一定。也許會更忙吧。」

隨著測驗內容與對話的深入,他漸漸看見自己真正的渴望。
原來,他想像中的咖啡館,不是那種單純賣咖啡的地方,而是像我目前合作的艸樂咖啡館——
一個能讓人坐下來、聊聊生活、梳理心事的空間。
他說:「其實我想開的,是那種能幫助人的咖啡館,讓人可以一邊喝咖啡,一邊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問:「所以,比起咖啡館,你更嚮往的,是生命教育或助人的工作嗎?」
他點頭:「對,我覺得那比較打動我。」

我微笑著問他:「那你真正想開的,是咖啡館,還是希望透過咖啡館去做生命的工作?」
他想了很久,說:「我怕家人擔心。助人工作收入不穩定,他們會覺得那不是正業。有間咖啡館,至少看起來比較實際。」

我告訴他:「我現在做的,就是助人工作。但我沒有自己的咖啡館,也沒有資金。只是一直去找願意合作的地方,而這條路上,也被拒絕過很多次。」

他靜靜地聽,突然有些恍然地笑了。
「我好像懂了,」他說,「我想開咖啡館的動機,其實是想要一份安全感吧。因為我害怕自由太空。」

我回應他:「也許你追求的自由,不是生活型態的自由,而是靈魂的自由。」
他點點頭,眼神裡閃過一種明亮的安定。

那天,我看見他離開時的背影,比剛坐下時更輕盈。
我想,他並沒有真的找到答案,但他開始懂得——自由,並不只是逃離束縛,而是理解自己真正想守護的東西。


那天,在市集中,我又遇見了一位大約三十歲的女孩。
她走進我的「聊癒空間」時,神情有些拘謹,卻也帶著一份想被理解的安靜。

我微笑著問:「妳想聊些什麼?或是有什麼想了解的嗎?」
她想了想,回答:「我也不知道。」

我笑了笑:「那妳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呢?」
氣氛頓時柔和起來。於是我請她想像:
如果有一天妳走在海邊,撿到一個神燈,精靈願意實現妳一個願望,妳會許什麼?

她沉默片刻後說:「我想要很多錢。」
我問:「那是多少?希望幾年內達成?」
她愣住了,思索良久,輕聲說:「不知道。」

我笑著說:「那第一個願望不成,再換一個吧。」
她又想了想,說:「那……我想要好的人際關係。」
我追問:「妳理想中的關係是什麼樣?」
她說:「我希望是自由的。」
我再問:「那如果妳得到了自由,妳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她再次愣住,目光飄遠。

經過幾次沉默後,她終於說:「其實,我想要的,是平靜。」

她說自己總是想太多,因為害怕失敗,許多事都不敢嘗試。
我問:「如果妳真的失敗了,會感受到什麼?」
她低下頭,輕聲說:「我會覺得自己不夠好。」

我又問:「有人曾經告訴妳妳做不好嗎?」
她想了很久,說:「沒有。」

於是,她談起自己二十八歲那年的事。
那時她努力工作、存錢,只為了實現一個夢——去美國打工旅遊。
可是在出發前,她去問了幾位神明。
有人說她到了美國會不順,甚至可能中途折返。
為了求心安,她又去問了另一位神明,
結果答案竟一樣——「不宜前往。」

於是,她放棄了那趟旅程。

如今,她仍對那段「未能啟程」的歲月心懷遺憾。
她說,從那之後自己變得更猶豫、更多慮,總懷疑自己的決定。

我靜靜聽著,然後對她說:
「也許妳可以換個方式去圓那個夢,不一定要以打工的名義。
妳可以單純去走走,去看看那片土地,去體驗那裡的風。
也許當妳真正踏上那片土地時,妳會發現自己要的,從來不是工作,而是一種心的自由。」

她怔了一下,笑了。
我說:「妳的多慮,其實只需要妳真正去一趟美國,它就會被化解了。
因為妳並不膽怯,只是那份勇氣被懷疑壓住了。
妳能為夢想努力存錢到那個地步,本身就是勇敢。」

她沉默片刻,眼神柔了下來。
臨別前,我祝她:「旅程愉快。」
她在那張心靈留言卡上,寫下兩個字——「勇敢」。

那一刻,我覺得她真的開始準備啟程了,
不是去美國,而是回到那個被恐懼困住的自己身旁。

回想這些在市集裡與我相遇的人,一個渴望平靜,一個追求自由。
他們在不同階段裡,都被某種未完成的願望牽引著。

女孩的遺憾,藏在那趟沒啟程的旅途裡;
而年輕人的掙扎,則在於他還未發現自己想追尋的自由,其實是靈魂的自由。

這讓我想起「告別博物館」的主題——
那些為已逝的人設計的儀式,其實不只是為了他們,更是為了我們。
因為每一次的紀念、書信、祈禱、點燭與放下,
都像是在向生命說出一場延遲的告白。

我們不是在對離開的人說,而是在對那個仍活著、仍心疼、仍渴望圓滿的自己說。

人之所以需要儀式,正是因為我們都在努力讓某些未完成的夢,以另一種形式被完成。
有人透過告別找回愛,有人透過創作找回意義,
也有人透過一次勇敢的旅行,找回曾遺失的自己。

這些看似不同的路徑,其實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那是靈魂渴望圓滿的方向。

而所謂的「圓滿」,並不是一切如願,
而是能在遺憾中依然對生命微笑,
能在失落裡,依然對自己說一聲:「謝謝你,曾那麼努力地愛過。」

或許,真正的療癒,不是擁有答案,
而是終於敢誠實地向自己告白——
那場未完成的夢、那段未能重來的關係、那個還在學習放下的自己,
都值得被溫柔對待。

我想,這就是我在「靈療空間」裡,看見的——
一場美麗的告白。
不是對他人說,而是對生命說;
不是為了結束,而是為了再次開始。

那一刻我明白,
所謂「美麗的告白」,其實是一種靈魂的回望。
對逝者,是一份告別;
對活著的人,則是一場自我的告白

我們在一次次的傾訴與傾聽裡,
讓那些曾經遺落的情感重新被看見,
讓那些未竟的愛,再次有機會被說出。

當我們終於願意誠實地與自己和解,
願意用理解取代責備,
用溫柔回望取代逃避,
那一刻,我們都在完成一場告別——
不是與他人,而是與那個舊時的自己。

而這樣的告別,
正是最深的一場告白。


支持作者
喜欢这个作品?请略表心意。

发布于 2025-10-13


公众号:心棲
我相信,每個人都在生命的舞台上,演著屬於自己的戲。只是劇本太熟,有時忘了自己其實還能改寫;有時台詞太多,反而聽不見心 ...
103 则内容,45 人关注,192 个近期访客。   了解更多 ≫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