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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知道道理,可是我還是過不去。」她那句話裡沒有怨,也沒有淚,只剩下一種深沉的疲憊。我看著她,那是一種我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理性明白一切,情感卻仍被困在原地。她說她懂得依附理論,也能分辨投射與恐懼,可是,當夜深人靜,她仍然想去求籤、問神、找靈媒,甚至算塔羅,只為聽一句:「你會好起來的。」
我忽然覺得,人最脆弱的地方,從來不是無知,而是太懂。懂得太多的人,反而更孤單。因為他們早已看見問題的形狀,卻還是無法越過那條情感的河。知識能讓人理解痛苦的來源,卻無法替人承受痛本身。那就像一個人知道火會燙,卻仍要親手去碰。心理學說,理解屬於理性,而療癒發生在情感。當理性走得太前,情感就會掉隊。於是人開始尋找那個比自己更大的力量——有的人叫它命,有的人稱之為神。
求籤、問卜、看靈媒,並不全是迷信,那更像是一種求生的姿態。當一個人失去控制時,最想要的不是真理,而是確定。那支籤文、那張牌、那句靈語,就像是一根細細的繩子,讓人暫時不至於墜落。那不是對未知的崇拜,而是對混亂的恐懼。人只是想抓住一個方向,好讓自己在混沌的夜裡,還能繼續走。
榮格從不譏笑這些現象。他說,靈魂會用各種語言說話。當理性無法理解自己,心便借夢境、符號或巧合,說出那句被壓抑的話。那一支籤、那張牌,其實都只是心靈的載體。那不是神的答案,而是你內心早就知道、卻還不敢承認的真相。那張「太陽牌」之所以讓人落淚,不是因為塔羅準,而是因為那一刻,她終於聽見了自己。
心理學稱這樣的現象為「投射」——當現實太難承受,我們會把自己的恐懼、希望、甚至罪惡感,投射到某個安全的對象上。那個對象可能是神明、命理師、靈媒,甚至是我們所信任的導師。這並不是錯,而是心在尋找一個能夠說話的出口。投射有時像防衛,卻也像庇護;它讓人暫時有了喘息的空間。只不過,若我們一直依賴外力,就會錯把符號當成真相,把回應當成救贖。於是,人開始陷入另一種循環——一次又一次地尋求答案,卻離自己越來越遠。
有趣的是,越懂得多的人,越容易掉進這個循環。也許因為懂得多,就越怕失控。擁有太多知識的人,往往擁有太少的信任。理性教我們如何分析情緒,卻不教我們如何擁抱它。於是他們開始尋找「更準的說法」、「更高的智慧」,從心理到靈性,從書本到神壇。他們一再往外求,只是為了讓自己相信:「我還有救。」然而,生命的祕密從來不藏在答案裡,它藏在那個願意承受無解的自己裡。
榮格說:「知識不能取代經驗。」懂得創傷的理論,不等於能擁抱創傷;知道該放下,不代表你真的能放。很多人學心理,是為了避免再痛一次,卻忘了,真正的療癒恰恰在於痛被允許。當一個人終於肯去感受,他就不再需要解釋。痛不再是敵人,而是一種誠實。
所以,當人們去求神問命,我不會急著告訴他們「那沒用」。因為我知道,那是一種心的自救。那一刻的他,並不想被教育,只想被安撫。那張籤文給的不只是預言,而是一種「被聽見」的感覺。就像孩子摔倒時,不需要道理,只需要有人說:「沒關係,痛一下就好。」
佛家說因果,道家說順勢,榮格說共時,羅傑斯說接納,法蘭克說態度的自由。不同的語言,指向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當我們無法改變命運時,仍然可以選擇理解。求籤不一定錯,只要我們明白,那支籤不過是一面鏡子。神明不一定遙遠,只要我們懂得,那個神,其實住在我們心裡。
人最害怕的,從來不是命運,而是孤單。那些去算命、抽籤、問靈媒的人,不是真的想知道未來,而是想知道——我還有沒有希望?
他們並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那個「相信」太久沒有被回應。那支籤,不是命運的宣判,而是一種渴望被愛的形狀。
心理治療師亞隆說:「我們無法改變死亡的命運,但能決定如何活著。」我想,在命運的議題上,這句話依然成立。也許我們無法避免去求助,但我們可以選擇以清醒的方式求助。當你帶著覺察去抽籤,而不是帶著恐懼,那就不再是依附,而是一場對話。那時的你,已不再是被動的祈求者,而是與生命並肩的同行者。
我曾在一場「療癒市集」裡,看見這樣的畫面。夜色下,帳篷裡亮著柔光,人們圍坐在桌前,手裡握著牌卡、香氣、能量石,有人低泣,有人靜默。那並不是宗教的場面,而是一種現代的信仰形式。每個人都帶著一點無法言說的傷,試著從陌生人口中聽見一句能讓自己活下去的話。那一幕很美,也有一點悲傷——美的是那份誠實,悲傷的是那份孤單。
我站在人群裡,看見一個攤位寫著「用色彩遇見靈魂」。那句話簡單,卻讓我久久無法移開目光。也許這正是當代人的縮影:我們擁有科技、心理學、語言與資訊,卻仍渴望一種更古老的理解方式。理性能讓我們拆解心靈的結構,卻無法教我們如何安撫靈魂的顫抖。於是,我們在分析與疲倦之間,重新投向象徵與儀式。
那些色彩、香氣與籤文,其實是一種「存在的證明」。它們提醒我們:你仍有靈魂,你仍值得被看見。當世界變得太快、太吵、太多時,這些微小的儀式反而成了人類最後的溫柔——一種不再講邏輯的安慰,一種讓人相信「生命仍有詩意」的方式。
我開始理解,這並不是人類的退化,而是一種迴歸。當理性失效,我們便轉向靈魂。那並非迷信,而是一種心的自我平衡。人需要相信些什麼,哪怕那信念只存在片刻。因為在那片刻裡,他重新記起了自己。
所以,不必責怪那個還會去問神的自己。那不是退步,而是一種溫柔的嘗試。若有一天,你能帶著明白的心去聽神的話,帶著理解的眼去看命運,那麼神就不再是權威,而是陪伴;命運就不再是審判,而是一種邀請。
真正的覺醒,不是拒絕占卜,也不是遠離信仰,而是明白——一切外在的聲音,都只是為了引你回到內在。那時候,你會發現,命運從來沒有放棄過你,它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催促你醒來。
當你再一次走進那樣的市集,聞著香氣、聽著療癒音樂,也許你不再是尋求答案的人,而是那個靜靜觀看、理解所有渴望的人。那時候,你會發現,我們其實都一樣——都在尋找某種可以讓心稍微安靜下來的方式。而靈魂真正要的,不是被改變,而是被理解。
有一天,當你終於能不再追問「為什麼我還走不出來」,而是靜靜地對自己說:「原來我一直都在路上」,那時,你就已經走出來了。
但走出來,不代表要拒絕一切靈性,也不是要否定心理。真正的成熟,是學會在兩者之間找到呼吸的平衡。有些人沈迷於靈性,以為只要多冥想、多清理能量場、多召喚指導靈,就能跨過那道痛;也有人沈迷於心理,以為只要不斷分析、覺察、拆解模式,就能徹底理解自己。可到頭來,他們都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繞著「控制」打轉。太沈迷靈性的人,容易逃進幻象,以為一切都是宇宙安排、前世因果;太執著心理的人,則困在頭腦裡,以為所有痛都能被命名、被理清。前者失去現實感,後者失去感受力。看似走在不同的路上,其實都在遠離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而這些過於在任何一方的追求,也不過是另一種「不肯面對真實」的變形。靈性的過度,讓人飄離地面;心理的過度,讓人困於分析。兩者的共同點,是都在逃避「感受」——那個會痛、會怕、會迷惘,卻也最誠實的地方。
所以,生命的痛,最終要我們學的,不是去開啟更高的維度,也不是去連結某個看不見的宇宙能量,而是回到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我,還能不能真實地存在?真正的靈性,不在雲端,也不在學派;它藏在我們願意呼吸、願意坦然承認「我還在學習」的那個瞬間。那一刻,理性與靈魂不再對立,而是重新牽起手。那才是最自然,也最神聖的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再忠於任何一個學派,而是用了「聊癒空間」。因為我相信,療癒並不是要被「方法」完成的事,它更像是一場真誠的相遇。很多時候,人們並不需要再上一堂課、再多讀一本書、再拜一個師,只是需要一個能被理解的空間,與一個願意陪他說話的人。或許,「聊」的本身,就是一種「癒」;或許,「被聽見」,就是最深的修復。
其實,每個人心中早已有答案。只是那個答案,常被恐懼掩蓋。人們渴望能掌控、能確定、能被支持的答案,因為那樣比較不怕。只是,我們寧可相信恐懼,也不願相信自己。因為當我們真要跟隨內在的聲音時,腦海裡會立刻上映那部「恐怖片」——害怕失敗、害怕被拋下、害怕看見真相。
但也許,我們能試著靜靜坐下來,去聆聽那個「恐懼」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它也許不是敵人,而是一個還沒被擁抱的部分;不是阻礙,而是提醒。當你願意與恐懼對話,它就會變成理解的一部分。而那,也正是「聊癒空間」存在的意義——讓人有一個地方,可以暫時卸下知識、理論與信仰的盔甲;讓真實的呼吸重新流動;讓一場對話,成為心重新回家的路。
因為最終,我們都要學會與自己相遇。
學會與恐懼共處,而非對抗它;
學會傾聽內在,而非尋找外在的救贖。
當你懂得不再「懂得太多」,而是開始願意「感受一點」,
那一刻,療癒就已經開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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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10-12

4 comments
走不出去的时候,就好好的待在里面,去欣赏里面的一切,习惯了就会开始厌倦,厌倦了,就会想要出来了。
有時候還真的是這樣,這也是一種方法。哈哈
或许是不愿走出来,毕竟有些人需要是认同,而不是被叫醒。如自己能自渡,就没什么走不出来了
部分人確實這樣。他們來見我,也不是為了想改變,而是我的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