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心棲
有時候，在一場會議，在一次真誠的關心裡，我們的「拯救心」不自覺會跑出來。滿滿的愛，加上本來愛雞婆的個性，再疊上急性子、不喜歡拐彎抹角的直白，就很容易把對方的底牌一口氣翻開。好聽的說法是「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難聽的說法則是「這種人講話很有攻擊性」。
但無論是攻擊性也好，還是對方的玻璃心也好，兩者之間其實藏著一個斷層：一邊是「還沒準備好要接」，因為一旦接住了，就得開始消化；另一邊則是「因過去經歷而想分享、想拯救」，忍不住把心裡的真話丟出去。
於是場面就像兩個身體擦撞在一起，突然間導電。那一瞬間，我們被嚇到、甚至有些痛。但痛過之後，內心也浮起一種奇異的好奇：為什麼我會導電？為什麼對方會觸電？是不是因為我們的身體裡，本來就有同樣的電流在流動？
那天深夜，一位學生傳來訊息。他說，有人指責他「攻擊性很強，很激進」，於是他感到受傷，也感到不甘。他不斷向許多人重複這件事，想證明自己並不是那樣的人。他告訴我，其實他最想做的，是能夠走到那人面前，據理力爭，指出她的盲點。但他又退縮了——他怕爭執，怕翻臉。
他的心情，就像是被電流擊中，在黑暗裡渾身不安。
我想起來，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經歷過這樣的瞬間：一句評語，讓我們心底的慌亂全被喚醒。那慌亂，並不是因為我們真的錯了，而是因為我們以為自己錯了。於是，我們急著想解釋、想澄清，甚至想找更多人來作證。其實，那只是一種焦慮的迴聲。
石頭與玻璃的相遇，並不總是以破碎收場。
有些玻璃，再大的石頭砸上去，也安然無事；
然而，只要一點小小尖銳的東西輕輕一劃，
那塊堅硬透明的玻璃，卻能立刻裂成兩半。
就像某些手錶，強調「防爆」，能抵抗劇烈撞擊，
卻無法「防花」——再牢固的玻璃，也擋不住細微的刮痕。
人的心也是如此。
有些人能承受人生的大風大浪，
卻會在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的語調裡碎裂。
不是因為他們太脆弱，而是因為那正好擊中了他們心裡
最薄、最敏感的那一層。
而我的攻擊性，常常就是那一點尖銳。
它不是一顆砸下去的大石頭，
卻可能在無形中，劃開了對方心裡的那道裂痕。
有人因此痛苦，有人因此清醒；
而我，也因此更明白自己存在的重量。
我偶爾也會遇到一些人說我說話鋒利。從小我就是這樣，我也沒有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壞與對錯。這種特質，對很多人來說是不好的，會被提醒要改，否則就會被人討厭。但這明明就是我的一部分，是上天給我的樣子。也許在現實社會裡不太被允許，可我深知它本來就有需要存在的意義。
年少時，我也試著去改。改，不過是為了配合父母的需要；裝出一個能言善道、親切動聽的樣子，好換取一些愛，換取朋友、兄弟姐妹、同學的喜歡。但那些被壓抑的話語，始終還是會找機會冒出來，或轉化成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來。
所以，當我開始交朋友、出來找工作時，我反而傾向於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我喜歡孤獨，而是因為「不聽、不看、不知道」，就不會忍不住想說，也就不會激起那股想去拯救、想去插手的衝動。倒不如專注在自己喜歡的事，總比拼命討好別人、換取喜歡來得自在。
但我也必須承認，天性骨子裡，我就是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去分享、去揭開、去看見。於是我經常被認為「雞婆」。很多人討厭這樣的自己，我也曾經一度極力想要擺脫，想盡辦法學習，告訴自己不要再這麼雞婆。於是我去學了很多心理學、童年創傷、原生家庭，甚至淨化、冥想……然而，最後我還是雞婆。
哈哈。
既然推不掉，那麼索性擁抱。與其對抗，不如發揮。就這樣，我一步步走上了「聆聽他人故事」的道路。我的雞婆，不再只是打開別人的隱私，而是打開了一種對話；不再只是迫切地想要插手，而是成為一種陪伴。
每次學員，或是想來生命裡一起同行的夥伴找我的時候，我總會先提醒他們：我是「牛魔王」，我講話真的很「夠力」。如果你需要的是輕聲細語的安撫，或是希望得到一套完整系統的療法，那麼我可能不是最適合的人。我甚至會直接建議：若能夠，你去找更專業的老師，或接受更正規的學習。
我很清楚，這樣做會讓自己的經濟生活陷入掙扎。甚至心裡常常會冒出自我批判的聲音：你看，就是因為這樣，你的收入才這麼不穩定。你不會討好人，你不懂得包裝，你不懂得「軟化」自己的鋒利。可是我同樣清楚，就算我真的去改變，我也不會因此暴富。因為那已經不是我，那只是另一個偽裝出來的角色。
偶爾，久久一次，我仍會聽到一些來訪者說：「老師，你講話很鋒利，有攻擊性。」剛開始，我真的不好受，覺得心裡被劃了一刀。但久而久之，我習慣了，也開始學會微笑著點頭：「是的。」因為這就是我。
我不是心理學家，也不是諮商師。我不負責娛樂人心，也不是來滿足人們「恐懼」的需要。我只是一個願意陪伴的人，陪伴他們面對自己心裡真正的需要。
很多時候，心理醫師寧可用藥物安撫患者，因為那是最快止痛的方式；諮商師需要與來者拉出長長的療程，因為那是最保險、最漸進的方式。但我們其實都知道，有些時候，問題明明擺在眼前，不需要再拖延，不需要再找理由。
真正的困難不在「知道」，而在「敢不敢」。
敢不敢承認？敢不敢直視？敢不敢去承擔自己心裡早就清楚的真相？
有人說我鋒利，有人說我有攻擊性。但我也曾聽見另一種聲音。
在 2025 年 9 月 15 日《空椅的秘密》小型系統排列分享會後，一位學員寫下了回饋：
「我很喜歡老師鋒利又溫柔的引導。已經很久沒遇到這麼敢講的老師了。」
這句話讓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原來「鋒利」與「溫柔」並不是對立的兩端，它們甚至可以在同一個瞬間並存。原來我的直白，不必永遠被解讀成冒犯，它也可能成為一種力量，幫助一些人照見自己，甚至因此找到最真實的自己。
我對自己說：
我在意，我真的很在意。
但我在意的，不是要所有人認同，而是希望我的想法被看見。若對方不願意接住，這不是因為我錯了，而是因為我們的層次不同。
當我們站在不同的高度，自然會看到不同的風景。有人只能看見眼前的阻礙，有人卻已經在尋找遠方的方向。有人需要慢慢體驗，才敢說出心裡的想法；而我，習慣直言不諱。這沒有誰對誰錯，只是差異。只是這份差異，讓我們難以在同一個節奏裡共鳴。
所以，我選擇理解，不再糾纏於「為什麼你不接受我」。真正的接納，不必來自他人，而是來自自己。當我能夠承認「我在意」，卻仍安住在自己的真實裡，那麼這份在意，便不再是負擔，而是一種清醒。
我的攻擊性，不是武器，而是我存在的證明。它不是為了傷人，而是為了說出靈魂的真。它讓我敢直言不諱，把那些被掩蓋的真相攤開。有人因此受傷，有人因此清醒；有人拒絕，有人靠近。
我的攻擊性，是電流，讓我與世界相觸時產生火花；
我的攻擊性，是光，縱然刺眼，卻能劃破黑暗；
我的攻擊性，是刀刃，既能傷人，也能割斷謊言，讓真相顯影。
若這叫攻擊，那麼這份攻擊，我寧可擁有。因為它至少證明了——我還活著，我還熱，我還真誠。
光有時刺眼，但它的確真實。
比起爭辯自己是不是「有攻擊性」，我更願意承認：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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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09-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