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遺落在海角的文學夢

我對甜椰絲內餡的食物,心底就有股莫名的抗拒。尤其是甜到深處自然齁的膩感,使我瞬間即關上想品嚐的大門。
「安迪做的包子真的很好吃,吃了一個還想吃第二個第三個。」娘家的女傭在我們抵達家門不久,就拿著一個包往嘴裡送。
那一臉的滿足,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樣子,我懂。我也最愛母親做的傳統糕點。尤其麵粉混合酵母而散發的麥香味,隨著咀嚼充盈在口腔的每個旮旯時,想起肚子便先咕嚕咕嚕叫了。
可是,當母親說是椰絲包時,所有往上湧的口水又吞了下去,滅了熊熊的口腹之慾。
母親說,自2019年與我一起做幾籠包子給表妹們後,就沒再做過。這次重回戰場,沒想到做得又軟又好吃。聽她和女傭左右夾攻猛誇,想起自己也實在太久沒品嚐過母親做的包,試一下無妨。掀開鍋蓋一看,獨剩蒸篦片與我相對望。好吧,吃與不吃的糾結和負疚感,隨之消失。
只不過,母親那被挑起的興致,卻有了燎原的苗頭。看到一堆擱置在四方籃的香蕉葉,心知她陸續還有搞作了。果不其然,她說還想做椰絲包,反正所有的材料都俱全了。
第二天,忙完家務,即看到女傭拿著菜刀大力劈椰子。三下五除二,即把堅硬的椰子劈開,倒出椰水、刮出椰肉、再將它們泡成絲。看著椰肉在刨絲器下化成雪花落在鋼盆堆成小山,我竟有種在看刨冰沙的錯覺。
「好卡在有伊到三剛,那無我即A郎是做未來。」是啊,總算是請到一個能真正幫到她的助手,減輕她的負擔。
炒椰絲的工作則由母親包攬。椰絲加入薑片、班蘭汁、椰糖和砂糖去炒,班蘭葉的香味飄過長長後面廳,誘得在前廳的兩個瓜都忍不住跑來廚房裡瞧。
「阿嬤是煮哈米?按呢香的?」在雙溪大年,椰絲、班蘭和香蕉葉是神仙組合的娘惹糕點林林種種,奈何治癒不了中馬查某囡仔的味蕾。大概,是那股令我心生恐懼的甜。
母親不懂我內心的糾結,卻見她的手在鏟和炒鍋之間來回翻炒。陽光下的側臉,是一貫的認真。炒好班蘭椰絲,輪到做包步驟。我在一旁剪著圓形香蕉葉,邊看著她如何製作。

「媽,賣尬燒水,發籽會緊發,等下包無水。」
「沒啦,我頂道做過,沒代誌,嘛是發水水。」
對於自己在行的事情,看著母親胡來的做法,我難免還是會想多叨唸幾句。後來的後來,卻止住了。重要嗎?步驟不一樣,做法不同,難道不可以嗎?重點是母親樂在其中,她隨意就好。何必事事都得循規蹈矩,將美好的感覺,消弭在意見不合中呢?
育兒的過程,我也愛如此。總要她們跟著我說的做,最後落得不歡而散的結果。半途插手,敗壞了多少當事人的初心與享受?
拋開內心「非如此不可」的執念,就好好陪著她一起做椰絲包吧!我學不會怎樣把一片圓形的麵團,弄成一個凹洞。每每內餡落在那中心點,內心開始緊張,加速包紮的過程,擔心它們滑落。汁沾到皮的邊緣,會難以黏合。往往是這階段做不好,內餡外漏,越包越毀不成形。
好在椰絲內餡無油也乾,尚可勉強完全裹住。在搓成圓形時,我又回到那個手忙腳亂的階段。習慣在板上搓,整個握在手的感覺太不安全。

「日A手愛弓起來,五只手仔慢慢修起來,安尼款卡圓。」但是,我笨拙得搓了約十個,都沒能練好。
午後的木屋灶腳,即使通風,依然是熱得快融化掉。我們卻在如雨的汗水裡,跟發酵冒泡的麵糰鬥快。圓滾滾的椰絲包,一個個羅列在竹簍時,看著就特別歡喜。
「這道正好有二姊回來跟您逗陣做。」三個女兒中,獨愛吃的我,遺傳了母親愛搞東搞西的個性,即便是弄得滿身油光,都想把古早味延續下去。
「烏A發了,卡緊要放進去炊了。」包子在熱能的助力下,很快就發得表面光滑,甚至有些還起了小泡。
「卡等A無知有水無?我頂道做卡真水。」母親放進去後,嘴上的叨唸亦沒停止過。她總想能複製前幾天的完美椰絲包。


高高的鍋蓋掀開時,白煙裊裊,熱氣熏人,母親的臉卻在看見白煙下滑溜溜的椰絲包,笑開了花。

「哇,媽,真A好吃。皮軟椰絲香,甜也咁咁好,夠有薑A香味。」連我那不吃椰絲的小女兒,也一口氣吃了3個。首簍的11個椰絲包,速清。

母親的椰絲包,揉碎了過去我對甜椰絲的偏見。總要試了才能知道適不適合自己。別讓過去的陰影,繼續籠罩在未來的體驗。那麼,曙光也無處可進,不是嗎?每次的體驗,細細去品味,就會察覺,感受都是獨一無二的。
年少時,鑽進一個牛角尖裡,就不肯去嘗試其他的可能。人在中年,反而卻是允許生命中還有更多美好的體驗會接踵而來。也許,這就是中年送來的禮物。當中,亦是真正體會到父母那番源源不絕的愛,一直都在滋養我的生命。
有母親在,永遠沒有挨餓的機會,這是做兒女的幸福。我還在擁有著,夫復何求?
刊登於2024年6月6日星洲日報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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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5-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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