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心棲
「我們在世界面前說出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對自己說的話，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有些人總是習慣在網路上批評，甚至攻擊。不是那種建設性的意見，而是帶著情緒的反駁、貶低、嘲弄，甚至是毫無底線的人身攻擊。
說穿了，我想知道的不是他們說了什麼，而是——他們為什麼想說這些？
這個念頭在我心裡發酵，源自一次很日常的喝茶聚會。朋友邊喝茶邊滑手機，突然情緒上來，就在一則報導下方留言。他不是提出意見，而是酸，還跟人隔空罵了起來。留言不斷跳出新回覆，他一邊笑一邊回，彷彿在玩一場刺激的對戰遊戲。
我問他：「你這樣留言，是因為生氣嗎？」
他說：「沒有啦，打嘴砲罷了，好玩而已。」
這句「好玩而已」讓我想了很久。
什麼時候，「罵人」也變成了一種娛樂？
什麼時候，「酸」成了一種宣洩？
而那個「好玩」的背後，又藏了多少沒說出口的委屈與無力？
我們都以為自己只是發表意見，只是在評論一則報導、一段影片、或一個現象。
但真正該被問的也許不是：「我說了什麼？」
而是：「我為什麼對這個東西這麼有反應？」
我不是心理學者，但也曾長期觀察、閱讀許多心理文章。裡頭提到一些我覺得很貼近的概念，比如「投射」、「補償性控制」、「情緒位移」……說的其實都是，人們在生活中受了壓，卻無處發洩，只能將情緒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出口。而網路，恰好是最不需負責的那個地方。
我們總以為自己只是想發聲，只是對某件事有意見。
但很多時候，那些「想要說話」的衝動，其實藏著一些更深層的心理動力。這裡，我想輕輕提起幾個我從網路上整理到、也讓我感到很貼近的心理學概念，不是為了套用理論，而是想讓我們更理解自己那些突如其來的情緒。
像是「投射」（Projection）——當我們無法正視自己內在的不安、脆弱或不足，就會不自覺地將這些情緒投向外界的人事物。
比如說，一個內心深處覺得自己不夠好的人，看到某位網紅在鏡頭前充滿自信地說話，便會感到不舒服，甚至想要留言貶低對方：「他根本就是裝出來的！」但事實上，那個不舒服的情緒，其實是因為自己渴望自信，卻又壓抑著不敢承認。
還有「補償性控制」（Compensatory Control）——當人們在生活中失去了掌控感，像是在職場被邊緣、在人際中總是被忽視，或面對社會問題時感到無能為力，就會試圖在其他地方找回一點「我是有力量的」感覺。
而社群媒體正好提供了一個舞台，只要一句留言，就能引發波瀾、有存在感、有迴響。哪怕只是罵一句話，都像在對這個世界說：「我還能改變什麼，我還在場。」
還有一個常被忽略但非常真實的，是「情緒位移」（Displacement）。我們在生活裡積累了很多不能說的情緒，對上司不滿、對父母委屈、對現實壓力無解，卻都壓抑著沒處發洩。
然後有一天，在看到一篇跟自己無關的新聞或貼文時，突然炸了——把壓抑已久的怒氣傾倒在某個留言裡。就像是踢倒一個無辜的垃圾桶，只因為我們手裡抱著的垃圾太久沒放下。
這些反應，不是錯，也不是羞恥，而是很真實的人性。
只是當我們能夠看懂它的來源時，我們就有可能選擇更溫柔、也更負責的方式來照顧自己。
但我不只是想討論他們，我更想說的是我們。
包括你，也包括我。
我也曾經有過那種想留言的衝動。看到一篇新聞，心裡莫名煩躁、想回嗆一句。後來我才發現，原來那不是因為新聞多荒謬，而是因為我正在經歷類似的情緒，那句話勾到了我壓抑的傷。
有時候我們太快發言，太快打字，太快按下「送出」。我們以為自己在參與社會討論，其實我們只是在尋找一種被看見的方式。
你真的想表達的，是什麼？
你是不是也很久沒有被好好聽見了？
這讓我想起了曾與我合作過的陳玉蓮博士（ 耕心生命教育 ）創辦人——馬來亞大學文學系出身的學者，也是一位靈魂語言的引導者。她曾說過一句我一直記在心裡的話：「文字是有能量的。」這不是口號，而是經驗。因為當你願意慢下來，好好書寫，真的會感覺到——文字會反映你內在的波動，也會讓你看到自己沒意識到的想法。
寫字，不只是為了讓別人知道你在想什麼，
更是讓你自己知道：你，其實在意什麼。
我們總以為自己要發聲，其實我們只是想讓某部分的自己有一點重量，不再那麼輕、不再那麼被忽略。
當你寫下每一筆、每一畫，當你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選字、刪改，那就是你的心在整理。你會開始想：
「我為什麼這麼想罵他？」
「我為什麼看了這句話會有點委屈？」
「我是真的想回應，還是其實只是不想再被忽視？」
這個世界不缺聲音，缺的是願意照見自己聲音背後的那個人。
所以，如果你下一次又想留言、想發洩、想打嘴砲，也許可以先試著把那些話，寫在自己的記事本裡，給自己看。你會發現，那不是罵對方的話，而是你對自己說了很久卻從沒聽見的真話。
也許是：「我也努力過，可是沒人知道。」
也許是：「我不是酸你，我是羨慕你有勇氣。」
也許是：「我只是不想再被看不起了。」
如果我們能這樣開始，那麼留言區就不再只是鬧場的戰地，而會是一個情緒被看見的場域。那是一種文字的溫柔，一種理解自己之後，對他人也多一點緩和的開始。
我不反對發聲，
但我希望，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在發聲之前與之後，對自己的起心動念，有一點點的覺察。
因為那才是真正有力量的言語。
那不是酸民，而是誠實。不是嘴砲，而是人性。
而這個世界，從來不怕吵鬧，
它怕的是，沒有人敢承認——其實，我也沒過得很好。
就在我寫完這篇文章的當天早上，我想起了一位學生——心儀。
我傳訊息問她：「今天的心情如何？」
於是我把文章發給她，並說：「不知道為什麼，寫到最後我突然想起妳。感覺到妳真的比很多人勇敢，對自己很坦誠。」
我告訴她，若要我用一句話形容她，我會說：「妳夠真實。」
因為我深知，那些願意活得真實的人，也都是在承擔內在很多「拉扯」的人。
那些拉扯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可以這樣嗎？」「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夠好嗎？」這類聲音不斷在心裡翻攪。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選擇面對這些聲音，面對自己。
我說：「然後有一些人，若無其事地活在自我抱怨中，卻不知道自己也已經默默進入了某種『酸民效應』。」
當我打完這些字、按下傳送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這篇文章不是為了針對誰，而是想送給那些願意回頭看自己努力過、掙扎過、也痛過的人。
願我們的每一筆字，不再只是情緒的出口，而是和自己和解的一條路。
发布于 2025-06-16
